第一次见面

12月11日,是江歌案开庭的日子。

开庭地点位于东京地方裁判所426室。一大早,超过200号人聚集在这里来竞争仅有的31个名额。根据日本的规定,如果要求旁听的人数众多,会靠抽签的名义来决定谁能入场。本刊记者通过抽签进入了法庭旁听。除了参与报道的媒体之外,也有不少留学生闻讯赶来。

东京地方裁判所



在过去的一年里,江歌案以及它所涉及的当事人,一次次被推到舆论顶点。江秋莲、刘鑫之间的胶着和纠葛更是令事实扑朔迷离。真相究竟是什么?过去一年的对抗后面究竟隐藏着哪些细节?人们终于迎来了答案揭晓的时候。

上午十点,审判开始。日本的法庭,一条木质的围栏将法官、被告人、律师以及陪审团划分成两块。三个审判员、六个陪审员坐在最前面的审判席上。按照日本的法律,陪审团实际是一种参审制度,陪审员对于重大伤害案,可致无期、死刑等处罚的案件参与审理。2005年的统计,3.2%的案件适用了这种制度。这说明江歌一案在日本还是受到了重视。

我跟所有的聆听旁审的人坐在一起。过了一会,陈世峰从侧门进来,他穿着蓝色的毛衣、带着手铐,与律师坐在一起。我坐的位置斜对着他,正好能够看听他面部的表情,他脸色有些苍白、眉头紧皱,像是没有睡好。尽管如此,依然需要承认,他长得确实“有模有样”。

江歌妈妈是在检察官读完起诉书之后进来的。她从右门进来,坐在检察官的后面。原本,一位与江歌妈妈亲近的志愿者告诉我,考虑到江歌妈妈的心理承受力,是不会让她出席的。江歌妈妈特意戴了一幅眼镜,距离她五六米开外,就是陈世峰,两人之间隔着证人席、检察官。在昨天的时候,她还说:“我不知道见了陈世峰我会是什么样子。”



江歌妈妈


如今,她直直地盯着陈世峰,很少眨动眼睛,脸上的表情悲戚。而对面的陈世峰,并没有看过她。大多数时候,他盯着前方,眼神有些空洞,偶尔也会侧过脸跟身边的律师说些什么。

杀人是不是有计划性的?

按照日本庭审的规定,检察官最先朗读了起诉书。他提请的两条罪名为恐吓罪和故意杀人罪。

检察官提交了刘鑫和陈世峰的聊天记录。11月2日下午4到5点,陈世峰在与江歌、刘鑫发生冲突后,三人一起去乘电车。在路上,陈世峰以“要把她穿有内衣的照片发给其父母”为由恐吓刘鑫与其复合。

对于这一条,陈世峰及其律师都表示接受,没有提出反对意见。


检察官认为陈世峰杀人是有计划性的。他陈述了起诉故意杀人罪的理由。在跟江歌、刘鑫分开后,陈世峰回到了位于高岛平车站附近的家里。监控显示,晚上9点钟他再次出门,11多再次抵达江歌位于中野区的住所,并躲在江歌家楼上。

在出门前,陈世峰换了衣服,戴了口罩。而且,他并没有从离家最近的车站出发,而是特意绕远路,并使用了不能记录信息的纸质车票。检察官声称他们还在陈世峰的大学研究室里发现了刀具的壳子,这与江歌居所门口的碎片证据吻合。以此,检察官认为,陈世峰自带刀具,应被判处蓄意杀人罪。

陈世峰和其律师否认了故意杀人罪。陈世峰的律师说,陈之所以换衣服,是因为想洗衣服。家里的洗衣机坏了,他试图去洗衣店,但是因为日文不好,在手机上定位搜索成了干洗店。结果,到了干洗店后,他发现已经关门了,就决定找江歌聊聊他与刘鑫的事情,所以上了临近的车站。在他的认知中,“江歌性格好”。陈世峰律师指出:“他(陈世峰)特意找了一个刘鑫打工的时间去找江歌。”

陈世峰的律师特意提起了一项证据,他说:“陈世峰当天只换了衣服,但是脚上的红色鞋子并没有换下来。谁会穿着红色的鞋子去杀人?”关于使用纸质车票,则是因为陈世峰平常毛毛躁躁的,忘记带地铁卡也不足为怪。


刀究竟是谁的?

陈世峰到了江歌位于中野区的住所201室。一个多小时后,江歌和刘鑫一起回到了家里。刘鑫因为例假弄脏了裤子,就先进了家门。江歌去查看信箱,信箱距离房门有一段距离。

陈世峰的律师说,陈想跟江歌单独谈,所以想把她叫到三楼。他下去拍了一下江歌的肩膀,江歌回头看到陈世峰很吃惊。陈做了“嘘”的手势。江歌想要喊出来,被陈世峰捂住嘴。江歌试图反抗,并抓破了陈的脸。




按照陈世峰的供述,这个时候,刘鑫听到了外面的异常,随即递出一把刀给江歌,“三叔,拿着刀”,并挂上锁链,将江歌推在了门外。律师用日语复述了刘鑫报警时的录音。根据他的复述,当时刘鑫大喊:“把门锁了,你不要骂了。”陈世峰在笔录中声称,江歌按门铃、敲门,刘鑫都没有反应,江歌在此时拿刀刺向了他,两人开始扭打,陈世峰闪躲了几下,他把江歌按在墙上,想把刀夺过来,不小心刺到了江歌。

“刀不是预先准备的,是江歌拿出来的。”这是陈世峰在法庭上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。”不过,他承认了一个事实,即除了第一刀是在二人扭打的过程中不小心刺入的以外,其他的刀伤确实是故意为之,因为怕“江歌高昂的治疗费用给家里增加负担”。

陈世峰的律师说,医院的医生判断第一刀是致命伤。基于此,陈世峰第一刀致命属于过失杀人,后面则应是暴力犯罪,适用于日本刑法203条杀人未遂罪。他的判断源于医院医生的检验。

对于刀的来历,检察官有完全不同的判断。

检察官在求刑时,希望法官的判决能够考虑到以下几点因素:杀人的手法是否恶劣;是否有强烈杀人意愿;是否有计划性;事件造成的结果,包括被害者家属的感情情绪、案件的社会影响;杀人的动机以及事件的经过。

下午的时候法医出席了作证。解剖了江歌遗体的法医是东京医科大学的一位教授。他是本次案件的第一位证人。法医首先介绍了江歌的死因,她因左颈主动脉损伤失血而死。在尸检时,他发现,江歌至少被刀刺了六次,并且,每次都刀都穿透了脖子。这带来的直接后果是,江歌颈部有11到12处伤口。



和陈世峰律师采信的“第一刀是致命伤”的说法不同,法医表示,他无法判断哪一刀是第一刀,可以判断的是:导致江歌致命的是被标记为6号伤口的一处刀伤。它长有6.5到8厘米。这处伤口切段了江歌的气管,导致她在几秒钟内瞬间失去了意识。法医说,这一刀扎到了主动脉。他从流血的情况判断江歌去世时应该是倒下的,因为,在站着的情况下,扎到主动脉,血会喷涌出来,而江歌的血都流在了侧面的衣服上,“像瀑布一样。”

听到这些的时候,坐在后排的江秋莲再也忍不住了。她一直抑制的抽泣声音开始在法庭蔓延开来。她用手绢捂住自己的嘴巴,身体也慢慢瘫在后面的椅背上。

所有的伤口都集中在脖颈,江歌的躯干上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伤口。不过,她的手上却布满了各种伤口,分布在手背、右手中指、左手小指、无名指上。严重的地方,肉都翻开了。法医将其形容为“防御伤”,发生在两人拉扯扭打的过程中——江歌用手抓住了刀,试图避免其扎在身上。他说,根据伤口判断,江歌至少躲闪了五次,最终迎来了致命的一刀,“这一刀下来,呼吸只会维持几秒钟。”




明日上午十点继续开庭。江歌妈妈明日将出庭作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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